我曾經兩度以為自己要死了,剛好都在我懷孕的那一年。生死交際之時,對應出我心中最真實的想法
第一次生死交關:飛機冒煙,迫降沖繩
第二孕期時,我結束在EPA的實習,趁大氣海洋署的fellowship還沒開始前,回台灣渡假一個月。
我從華府起飛,在東京轉機,搭上全日空NH823的波音767客機的前往台北。飛越地球21小時的返鄉之旅眼看即將結束之際,突然傳來廣播:
駕駛艙偵測到煙,我們要緊急轉降沖繩,請大家繫好安全帶。
我當時沒有聞到煙味,也沒有感覺機身特別搖晃,大家也沒有恐慌,彷彿這只是一個普通的降落。手機也沒有訊號,我也沒有辦法跟誰說再見。飛機十分鐘的緊急下降過程,我腦中快速地想著:
如果掉在海上,我會游泳,應該可以撐到救援來吧?
可是現在是十二月,天氣有點冷,海水會不會很冰?
又想著自己曾經說,以後骨灰要倒進黑潮裡,這樣就可以永遠環遊太平洋,永遠經過台灣。
莫非現在一語成讖?
有什麼遺憾嗎?沒有
我從小想當科學家,想出國留學,
想做的事,不是做到了,就是正在努力,如果現在走是我的命定,我坦然接受。
只是可憐我的寶寶還沒機會體驗這個世界。
肚子裡的寶寶好像也感受到我的緊張,下降的時候一直踢我。
有驚無險地,後來平安降落,我也因此免費獲得濱海渡假飯店住宿一晚,雖然只能睡了兩三小時,隔天一大早又要起床趕飛機。
早餐時,我一個人坐在大落地窗旁,平靜地看著窗外的海,吃了很道地美味可口的日式早餐,匆匆看了很像墾丁的沖繩幾眼,還在那霸機場淺嚐香甜的沖繩黑糖甜點。天外飛來一筆快閃沖繩之旅,也算是因禍得福?
第二次生死交關:鼻腔長腫瘤
懷孕期間不時流鼻血,產檢的時候跟醫生抱怨過很多次,他們都說很正常,孕婦粘膜出血很常見。
可是,我的血越流越多,到第三孕期的時候,常常突然血崩式噴血一小時都止不住,而且一天至少噴三次!有時候甚至半夜被自己的鼻血淹醒,整個枕頭都是血,像是命案現場。我的鼻子也變形了,右邊鼻腔隆起,好像被小孩偷塞樂高進去。
我受不了了,自己去看耳鼻喉科。醫生一看不得了了,按著我的肩膀跟我說,這很有可能是鼻腔癌!
因為單側,長的快速,又大量出血,我幫你轉鼻腔腫瘤專科,明天早上你第一號。
我一時傻住了,不就是流鼻血,居然這麼嚴重!但也只能默默點頭,說好,我會請假。
她接著說:
如果採樣結果真的是癌症,我強烈建議你馬上引產然後開始接受治療!
你已懷孕30週,小孩肺部已成熟,他活下來的機率很大的。
但你腫瘤部位靠近腦部,現在懷孕又變大很快,如果你撐到生完,可能就來不及了。
她沒有明說,但她的眼神就是很真切的傳遞著,我們要先救媽媽,知道嗎!
那年,我32歲,開車回家的路上,不知道為什麼就忍不住一直流淚。
我會得鼻腔癌嗎?如果是,我要聽醫生的話引產然後接受治療嗎?
還是反正只剩十週跟他賭了呢?
十週真的會差很多嗎?
如果快要死了,有什麼事沒做要趕快做嗎?
沒有了,我喜歡海洋,想當科學家,我已經在做的路上,沒有遺憾了。
只是希望最後的日子,能在台灣度過,落葉歸根。
後來又有驚無險地,檢測結果是良性。醫生說沒有看過長這麼大的良性鼻腔腫瘤!都是因為懷孕的賀爾蒙啊!
他讚嘆著,好像這是一個藝術品?
醫生用類固醇控制出血的情形,要我撐一天是一天,但如果對藥物反應不好就要馬上開刀。
好險,老天保佑,我對藥物反應很好,如期撐到39週,照計畫引產。
夢想打死不退
醫生說,雖然腫瘤是良性,但還是強烈建議我辭職在家休養,盡量躺著保持心情平靜,免得又血崩。我跟他辯駁,我的工作都坐在電腦前面沒粗活,對身體沒負擔的。我連睡覺都會噴鼻血,跟工作沒有關係的。
他說,可是你可能要開會啊,趕進度啊,有壓力血壓就會變化就會增加出血機率啊。
最後我妥協,拿著醫療證明請老闆讓我在家工作兩週,但還是堅持,不 ~辭~職。
這可是我千辛萬苦才爭取到的,夢想中的大氣海洋署實習,personal statement來回修改超過三十次,面試練習超過五十次,經過州選,全國決選,最後進入finalist。
然後在地獄般的落點篩選週時,我隱瞞著自己是個孕婦,每天早上八點起床開會,接著面試35個辦公室,晚上還要net working happy hour到九點,回飯店還繼續準備隔天的面試到半夜兩三點的,最後才能進入我的第一志願的海洋生態辦公室工作。
怎麼可以辭職?這是我的夢想,打死不退!
我真的一直工作到38週的那週週五,五點下班時跟老闆說六週後見,然後當週週末就進入醫院準備引產。
人生最痛苦的一週。
生產的那週是我人生最痛苦的一週,物理的催生、化學的催生,都試過一輪。舉凡放人工水球、人工破水,子宮頸塞藥,跟靜脈注射,通通都有,根本引產大全。可惜最後都藥石罔效,小孩開始心跳下降只能剖腹。
空著肚子生了三天,倒是吃了另類的“滿漢全席”。
住院一週,好不容易出院,隔天又馬上進入另一家醫院,切完肚子切鼻子。好險兩個手術都很成功,母子均安,癒後良好。只是現在每次流鼻血我都會心頭一驚。
開了兩個刀,產後六週後(實際上是五週半,因為前三天都生不出來…),我依約回到辦公室,把實習完成,然後再多做六週把產假還回去。所有的人都超驚訝我怎麼那麼快就回來了,聽到我剖腹就更驚訝,我說因為我一開始說六週的,要遵守約定。
在生死關頭確認心之所向
兩次自已以為快要死的時候,都仍然篤定研究海洋就是我真心想做的事。有這樣的領悟,是我後來全職工作,又有小小孩的狀況下,仍然可以一步一腳印,花四年的時間完成博士論文很大的動力。
因為我很清楚,主修海洋不是因為剛好考到,念博士也不是誰的期待,相反地,這可能是我人生中最任性,最為自己而活的一件事,我一定要完成它。
有多少人面臨死亡的時候,還覺得自己此生無憾呢?我有兩次,應該也算是一種幸運。
既然小難不死,就要對這社會有正面貢獻,才不罔老天爺留我一命兩次(希望不是因為我是禍害遺千年????)
期望那天真的沒命的時候,依舊覺得,此生無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