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生充滿各種選擇,身為有事業心的母親,很多人以為家庭或事業只能二選一,又如同念博士,很多人也以為工作選擇只有學術跟不是學術界,二選一。
很多談選擇的文章都會畫一個天秤,彷彿暗示你只有55波才是最佳解才叫平衡,如果做不到就是不平衡,就只能選一個。然而大部分的時候,你不是真的從二選一,最佳比例也不見得是固定一半一半。因為你在乎的事情不只一兩個,背後連動的東西很多。
就拿事業家庭來說,你不是只在意有工作跟顧小孩,你很可能也在乎工作有沒有趣、其他家人(老公,父母,公婆)的需求、個人偏好住城市人口或鄉下,或想要的生活方式等等。比方說我就在乎是否容易買得到好的義式咖啡和珍珠奶茶,離很多台灣人近帶給我很大的快樂。
作決定的過程其實不是天秤,比較像選自助餐配菜,可以加入新菜色也可以拿走舊菜色,組成和比例都可以調整,不要輕易落入非黑即白或二選一的假命題,需要的是更宏觀的多面向(high-dimention)的思考方式。
(歡迎進入matrix的世界)」
從80個選15個的故事
我申請到NOAA Knauss Marine Policy Fellowship後,要先經過一輪面試馬拉松才會決定分發地點。總共有將近80個辦公室釋出職缺,但面試的時間只有兩天半,每天各八小時,每次面試半小時,有些辦公室還在不同的地點,所以大概選15~20個面試就是極限,無法全部都面試。
選哪幾個辦公室去面試?怎麼安排先後順序?這是一個權衡。面試過後,會有類似“撕榜單”的過程來決定去到哪個辦公室實習。每個人要列出自己心中的志願序,每個辦公室也列出他們心目中的最佳人選,從第一名排到排到第十五名。然後所有有被列為第一優先的人,可以先出來挑他們要不要接受offer。這也是一個權衡。
當時,我被三個辦公室列為第一優先,也在將近十個辦公室中列為前三名,是在第一輪就站出來“撕榜單”的少數人中,唯一非英語母語者, 也是唯一的留學生。事實上Knauss Fellow歷代都很少非英語母語者,我那屆65人中只有3人。
(圖:2017我的Knauss Fellowship畢業照, 圖中唯一的亞洲女性就是我)
知己知彼,百戰百勝
當時怎麼選要面試哪幾間?面試完後怎麼排志願序?才可以吻合我的專業和志向, 又符合我身為孕婦的特殊需求,而且贏面又大?我列出我的專長和優缺點,還有身為孕婦的特殊需求,然後詳細閱讀每一個辦公室的介紹跟理想fellow的要求,依照吻合專長和符合需求的程度,把80個辦公室縮窄到30個左右。
然後我跟兩個NOAA現任員工深談,一個是我在海洋科學會議上的mentor, 她是女性移民,有三個小孩,很瞭解我的需求和難處。我們一起review這30個辦公室,她告所我她的insider view, 然後刪掉一些絕對不要去的,也畫重點一些強烈推薦的。
另一個深談的對象是學姊,她曾經是Knauss fellow, 後來也在NOAA工作,她也告所我她的內部訊息,然後推薦一些,畫叉叉一些。最後縮到15間,
依照這15個辦公室的介紹和工作需求,我準備了15種自我介紹,裡面各別強調我的不同組合的優點和輔佐故事。我還準備一個活頁資料夾當作品集,裡面有縮小海報,簡報印出,比較複雜的數據做的分析和data visulization,相關經歷的照片等等。不同的面試給他們資料夾裡看不同的部分。他們大部分都很驚訝我還有準備visual aids,覺得我準備很周全,至少是印象良好的。
(圖:我在飯店準備去Knauss面試馬拉松的照片,當時我已經懷孕22週,但是穿西裝外套還不是很明顯)
難以選擇的時候,應該先設法量化你的選擇
我做了一個自我評分表,每面試完一間,我都依照主觀上,感覺面試過程中他們喜歡我的程度,客觀上符合我的專業程度、未來發展潛能、以及是否適合孕婦/媽媽來分項給分,再配上熱門程度(可以從面試額滿程度評估,越熱門我需要放越前面志願序去跟別人競爭)、最後加總分去排我的志願序。
(圖:當是我的當時手寫評分表的一部分)
按照這個權衡分析,我選了漁業部門的海洋生態辦公室當我的第一志願,同時他們也把我列為第一優先。我們是彼此的真愛。量化選項的好處是,雖然沒有一個選擇是十全十美,但是你清楚知道你為什麼選這個。當Knauss Fellow這一年我生產又長腫瘤,但仍然是我職涯發展的關鍵。後來也證明,這個選擇很正確。
生態管理不只可以管漁業,管人生也很有用
我在大氣海洋署的海洋生態辦公室實習,做的是海洋生態漁業管理(ecosystem-based fishery management)。很多人看到”生態管理“會誤以為就是特別注重生態,其實不是,生態管理的核心是trade-off analysis, 是很務實的理念。而當時我選擇志願序時做的陽春權衡分析,已經有生態管理的精髓。
(圖:Ecosystem-based fishery managment示意圖)
生態管理,就是是把想樣管理的目標和會牽涉到的所有的需求,包含人類的,都列出來權衡,比傳統的生態研究更重視經濟分析。目標是要追求永續的整體最大利益,而不是單一項目的最大輸出,就算那個單一項目可能是某種很熱門的保育動物,某種很暢銷魚獲,或是某種很賺錢的能源開發。
因爲追求單一項目最大輸出不管其他項目,尤其是不管對人的利益衝突,實際上根本無法長久執行。舉例來說,漁業傳統的單一漁獲管理,只管一種魚,魚多捕多,魚少捕少。但對魚以外的東西,比方說氣候變遷對魚群長期的影響,或食物鏈關係,就比較少琢磨。
比方說如果人類喜歡吃A, B 兩種魚,同時A魚喜歡吃B魚,那我們對B魚的管理就不能只看人類想吃多少,也要留給A魚吃,不然人類很快也沒有A魚可以吃了。經濟跟相關工作也是ecosystem-based management重要考量。比方說,就算AB魚都很多,也不該盡興的補,因為供應太多價格就下跌,捕越多越虧,反而不划算。
ecosystem-based fishery management也會考量當地人文化,比方說,蘭嶼的傳統飛魚季,就已經有把魚群繁殖生長需求考慮進去了,那我們就應該考量這樣的文化需求,且採納已經經過時間驗證的在地智慧。或許ecosystem-based management可能應該要翻成“系統管理”會比較接近真實的含義。
生態漁業管理最大的優點就是考量需求比較全面,所以它最大的缺點就是跟所有相關系統犯沖。漁夫團體覺得我們擋他財路不讓他捕更多,保育團體覺得我們不夠積極保護棲地/保育物種,連傳統做漁業分析的都覺得我們增加他們分析負擔,三面不是人,非常需要有在夾縫中求生存,跟所有利益相關團體斡旋的能力。
但這不就是職業婦女天天面對的事嗎?這不是台灣人從小面對的國際現實嗎?難怪我這個台灣媽媽覺得生態漁業管理根本是為我量身定做的實習。
人生就是一場不斷權衡的生態管理
在這樣每件事都彼此犯沖的實習中,我領悟到「生態管理」的概念其實不止很適合管漁業,管人生也很適合。人生不也是常常都在兩難/多角習題中掙扎嗎?其實,我們每個人都早就在做”生態管理“了,只是沒有叫”生態管理“而已。
比方說當你買房,你不會只考慮房價,你也會考慮位置,周邊環境,建材等等。當你找工作時,也不會只考慮薪水,也會看離家多遠,未來發展,職務內容,公司福利,團隊氣氛等等。選了也不是終身不變,情況改變了也會重新考量變換選擇。這樣的優劣分析,衡量代價,不斷再分析再調整,就是一種生態管理。
每一次選擇前,都應該先想清楚大目標是什麼,然後把所有選項,和所有在乎的點都列出來,特別在乎的點甚至可以加重加權,去分析理性評估,選一個整體上比較吻合大目標的。這樣做出來的選擇,會比盲目憑感覺下決定,更清楚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,相對應代價是什麼。也會更有主動「掌握自己人生」的感覺。
(圖:人生選擇像打牌,固然有運氣的成分,但有計劃地出牌還是會比隨機亂丟一通結果好)
把生態管理用在職涯規劃: 拒絕二選一,我的第三選擇是什麼?
實習結束後,留任原辦公室一陣子,但後來一方面川普當選人事凍結,一方面孩子尚小,論文未盡,又還有房貸和托嬰等經濟需求,也需要好的健保,但是每天來回通勤二小時太累,我需要更多時間寫論文。
在博士論文和龐大的房貸及托嬰費用擠壓下,我重新深思我想過的生活是什麼?我想給小孩怎麼樣的環境?什麼樣的職涯發展對我最有競爭優勢?我又再一次檢視我手上有什麼牌可以打
我退一步想,難道只有在學術界才能做研究嗎?有沒有可以運用我的研究分析能力,但又不用搬家,又足夠養小孩的工作?務實評估我所有喜歡又做得不錯的技能中,哪一個最有市場需求?哪一個可以讓我寫論文?哪一個相對重口語表達輕寫作?最後縮窄到數據/統計分析,所以去了馬州環保局當研究統計員。
把科學落實在政策上,make impact的成就感
在馬州環保局工作時,我發現很多環境監測都是在空轉,一堆團體每天收一堆數據,各吹各的號,收完無法統整,花很多錢觀測很久也觀測不出來什麼。
為了要讓監測有意義,需要整體規劃,首先要先思考到底要回答什麼問題?依此規劃觀測方法,出來的數據要怎麼分析要先思考?而不是到時候看著辦,否則就會出來一堆無法用想要的方式分析,一堆彼此不能通用的數字。分析出來的答案可以要可以用在什麼政策上?然後不斷再評估調整。(這其實就是做研究, 要有方法,方向要對,不要只是很努力,那叫瞎忙)
這過程中需要跟很多部門和上下游相關團體協調,除了開說明會,也一一拜訪各團體多次,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協調會N次,我也聽各方的需求然後回頭改我的規劃書,最後開始了馬州生物觀測一條龍標準化第一步。我在當中或得很多成就感,覺得對自己住的環境有貢獻,學以致用,推動這個計畫也讓我當年得了員工獎。
卡穩我的生態棲位, 擁抱自己的選擇
我念得完博士,是因為認知到海洋研究是我真實想做的事(參考:小難不死,兩次),但生完孩子拿到博士後卻沒留在學術界,是認知到,我不能只做我想做的事。我拿到,然後我放下。人生啊~~
我把學術界學習的科學訓練/學習能力,和在政策實習學習的連橫縱合能力,帶到統計工作中,專攻環境領域及制定相關政策所需要的數據分析,劃分出我跟純CS/數學畢業不同的生態棲位。我覺得比起傳統學術研究,這可能是我更能貢獻世界的路。
我現階段的狀態是不錯現實跟夢想的平衡,這也是研究分析的工作,讓我可以在工作帶入研究並保持學習新知,只是不見得是研究水母。我有很大的自由空間,只有20%是要限定時間內做有SOP,相對比較無聊的事,但其他80%的工作都是self-directed projects。一般純學術工作者都不一定可以花80%的時間在self-directed projects啊,所以真的不是只有學術界才能做研究。
我本來就是喜歡學習的人,現在只是換一個主題學,能做廣義的環境研究我還是很開心。目前動浮研究反而變成”興趣“,我不再有寫計畫壓力,用業餘時間慢慢發表,當個業餘動浮學家。還真的蠻接近當年我說的理想退休生活:在海邊開個小店,每天出去採樣本數水母數動浮,然後二十年後累積足夠的數據,發表一個水母爆發預測模型。
或許哪天等孩子大了沒責任,我可以回頭再做個老博後後研究員,重拾動浮研究(會有人收嗎?我可以去求求看我走學術的同學和學長姐學弟妹)。或許到時候我又能帶入業界跟政界經驗,也不錯啊,誰知道呢?
待續…